他在午后醒来。
他闻到浓重的药味,那种刺鼻的味道像一根根细细的针,刺得他浑身上下都疼。
接着他听到雨声,朦胧得近似失真一样的淅淅沥沥敲下有密密麻麻的回音,想要安静却又无端觉得这样细碎的声音能给人感到平静。
他盯着做工精致的窗帘,雨滴飘在群青色帘子下摆,幽宴渐变蔓延出蛛丝花纹。
他的右手被另一个人握着,柔软的,温暖的,连指间薄薄的茧轻抚过都带着熟悉的感觉。
“纲君……”
“妈妈……”
像是突然触到岸边,也像是没有根地飘摇然后落到地面。
他回握母亲的手。
在经过一轮夏尔马和城堡医生的诊断确定他已经开始逐渐变好之后,满屋子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发烧的温度依旧维持在38.9%的高温,但令人欣喜的是从他醒来后,他的身体不再排斥药物跟食物的进入。医生们告诉他们,他持续一个多月都在紧绷的神经在这场昏迷中得到了很大的放松,或许这才是他醒来的真相。
但大部分人都认为那是因为她的到来,因为沢田纲吉最亲近的人靠近了他。
养子梗着脖子让他赶紧恢复,城堡里的人这几天个个都沉着一张脸让他浑身都不舒服。
他伸手揉乱小鬼满头黑发,臭着一张脸不乐意的样子,但沢田纲吉还是看到他的眼圈又红了几分。
“Daniel是个好孩子呢!”
奈奈看着猛地跑走的小鬼背影忍俊不禁地微笑,她总是那样温暖地笑着,让人看到都觉得心情变好了。
“他比纲君小时候调皮多了,我听城堡里的女孩子说了很多关于Daniel的事情哦!”她不顾青年躺在床上一副虚弱的样子,两只手将他的头发揉得比小鬼还乱:“你把他照顾得很好。”
“但是纲君,你自己呢?”
她语气轻得如同飘落在水面的叶子,荡开一圈一圈涟漪……
她被惊惶闯进家里的狱寺吓一跳,他良好的教养让他克制住焦虑,但她还是能从对方几乎语无伦次的表达中明白她的儿子如今的糟糕情况。
她看到躺在床上憔悴、奄奄一息的儿子时,喉间塞满了硬块,一时间无言。
小鬼抱着她哭得稀里哗啦,她只能低着头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眼泪却湿了小鬼的衣服。
他的儿子从小到大虽然不如别人出色,但从来都很有分寸,不会让她担心。
甚至在很多年前,那个家庭教师来到她家后,瘦弱的身体经常负伤,肿着半边脸手臂都是伤痕时都还挠着头不好意思地对她说又是那群不良学生来找茬,不是打架。
她知道很多事,也知道儿子丈夫以及许多人都在隐瞒她,目的就是为了不让她担心。
那都是善意的谎言,温柔得让人不忍揭穿。
她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一脸担忧地劝告他们注意安全。
或者是煮好饭,打理好家庭,每天笑得阳光灿烂。
她并没有去计较什么,她连他们的衣角都碰不到……
“妈妈…对不起……”他有点怨念到底是谁告诉奈奈,但他同样知道如果没有妈妈的到来,他可能得在那个冰冷的回忆里沉溺不仅仅只是几天。
老师和守护者们,城堡里的人……他们都是关心他的人:“我很抱歉,妈妈…”他握了握她的手,那份重量令人心安:“我很抱歉……”
他轻声地重复着,在药物下缓慢地沉睡下去。
***
他这次来到的是一座岛,四面都是空旷的海域,像被孤立出来一样。
它是黑白色的,没有三原色投射到视网膜里所呈现的美丽,它甚至不像上世纪黑白胶片电影一样沉稳优雅。它更像一张古老的照片,微微泛黄,斑驳,从里透外都写满里故事。
他往前走了几步,没有踩在实地上的感觉。
参天的树木跟四处穿梭的海鸟,海浪声,风声,鸟鸣,树木摩挲的声音,甚至他踩在泥地上的声音……这些都没有。
过于茂密的森林尖端有石灰色调的屋顶,是一座灯塔,一座建立在山壁上的灯塔。
一条人工建筑的石道幽幽地延伸到黑暗里。
在穿过长久的黑暗后,巨大空旷的石洞内,倒生巨大尖锐的钟乳岩石下方,有一座城堡。
圣地、西蒙家族的城堡——他终于明白之前那强烈的既视感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周没有光源,他也没有,但他就是能看清黑暗里的一切。
……就像看一张黑白照片。
她跟彭格列的城堡不一样,她更加的古老、安静……或者说,有种人类才能判断出来的寂寞。
从海岛上方生长而茂盛的藤蔓穿过地底,巨蟒一样盘桓在墙壁上,爬山虎跟某种生命力惊人的纯白小花星星点点地开在藤蔓上,而他面前开了一条只够一个人侧身而入距离的巨大石门上,纠缠盘绕着密密麻麻的荆棘。
他认得这是一种玫瑰的荆棘,但它没有开花。
没有基调的颜色让她看起来比睡公主的城堡还来得古老。
他按了按石门,推不动,风干的青苔跟灰尘上留下了他的手印。他小心地侧身进去,衣服被荆棘划过,没有被勾住,没有划破。
黑白色方块组成的地板,长廊,雕塑石灯……跟十年前他看到的一样。
连空旷大厅中间坐着的人,都……一模一样。
疼痛在这一刻炸裂开来,他的手抚上少年狰狞的脸上,拇指按压在眼角如龟裂一样的暗色纹路,没有温度,冰冷一片。
巨大古老的城堡开始崩塌,石块无声地坠落,重重地砸在地面上。他木然地看着景色像时间倒流上演,从消失的城堡变成石洞,又从石洞开始缓慢地挖开地面,打上地基,然后逐渐建立,随着排山的扎高,这座城堡的高度逐渐逼近穹顶。
它又慢慢地变回他熟悉的样子。
之后有模糊的人影穿梭在大厅四周,像按了快进一样。
听不到声音,看不清人影,捕捉不到故事……
他跟少年静止在时间洪流中央。
他单膝跪下,双手捧着少年的脸,然后将额头抵在对方额头上。
他手心感觉不到温度,他面前的少年像是一座做工精致的雕像。
但他觉得,少年更像沉睡了很久很久,等待着某个人到来的童话主角。
少年微张的唇像是轻微呼吸,或者像一句欲言又止的语句。
‘杀了你……纲吉……杀了……你’
没关系……他低头,吻下去。
醒来吧……
炎真
***
“嘿,小鬼,想要谈谈吗?”
他刚醒来,就听到某个颓废古怪大叔的调侃。
药物被换成了营养液,看来他的高烧退了。
“……爸爸你来这里干嘛?!”
沢田家光无语了几秒,“这不应该是父子久别重逢,抱头痛哭的画面吗?!”
“爸爸我想告诉你我们上个月才见过一次。”
“嗯…36天,我记得。”
他嘴唇蠕动一下,没说什么。
“所以说……”沢田家光双手撑在膝盖上,身体靠近:“阿纲,想要谈谈吗!”
他已经二十几岁了,不应该如此幼稚。但他还是在亲人的面前孩子气地拉高被子,拒绝父亲的谈心对话。
“oh……好吧!”
他听到父亲站起来,凳子后退摩擦地板的咯吱声,接着是门被关上,脚步声在铺着毯子的走廊上显得软绵绵。
巨大落地窗外,西西里的雨还没有停,淅淅沥沥的,但比那座孤岛上显得生动温暖多了。
这份安静始终不能持续太久,他的大空超直感一开始就提醒他。
所以他毫不意外某个踏着华尔兹一样优雅步调的男人来到他的房内。
“恭喜你又活过来了,蠢纲。”
“……reborn”他虚弱地争辩道:“我还活着。”
“的确!”reborn靠在窗户边,厚重的窗帘被拉扯开两边:“但你比死人还要难看。”
男人平时的语调变得柔软:“说说看你为什么要拒绝家光的谈话?”
“我能拒绝吗?”
“可以。”后果你自己承担,反正可不是斯巴达训练那么简单。
“……”
“OK,那换一个问题。”他的老师高深莫测地盯着他:“需要我联系西蒙家族?”
世界第一杀手跟家庭教师的问句表达的从来都不是疑问。
彭格列的首领病重在床上这个消息当然不能泄漏,强权组成的世界不会允许一丝脆弱存在,所以除了这座城堡的人,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情况。
沢田纲吉叹了口气,夏尔马给他绑在手上的滴管足够长,长到他可以从床上走到落地窗边。
雨帘下远方的景色更加迷雾。
“你已经做了不是吗?!”他老师的表情依旧高深莫测,但奇异的,他居然想要微笑:“reborn,我很好,没关系……我非常地好。”
——他在下逐客令。
如果第一次的拒绝会令他意兴阑珊,那第二次的拒绝足够让他愤怒。
“听着,蠢纲,我不介意被雨滴湿衣服将炎真捉到这里,然后在所有人的面前告诉他,你爱他——不是那种友情的爱,是那种我想将你安放我为你建筑的城堡里,然后吻他,用所谓的爱情变成荆棘……”
“reborn……”他打断他。
“闭嘴,蠢纲,你就是想将他变成你的笼中鸟,或者城堡里的睡美人……”
燃烧金色火焰的拳头停在列恩变幻的枪口下。
***
曾经他为了如今这个首领身份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竭尽全力地逃跑。黑曜学院也好,指环争夺战也好,甚至后来科幻到十年未来对付白兰也好,直到后来西蒙家族出现……在这之前他一直都逃避彭格列,所有的参战目的都只是为了保护同伴,虽然最后这一点也是黑手党的精神,但所有事情出发到最终的目的都是守护。
他无法认同自身能挑起那根大梁,肩骨能挑几斤几两重他知道。他没有废柴到自不量力这一点上。
身边所有的人都在说‘你是彭格列的未来首领’‘伟大尊敬的十代目首领’‘哈哈哈阿纲你一定可以的’‘努力,纲吉君’连他喜欢的女孩子都用肯定的目光来注视他,一切一切都变成了推动他前进的力量。
在他已经决定接受命运的时候有人告诉他‘那就逃走吧!’
像是被分割了两个画面一样的对话,其中差异巨大化令他以为整个世界都轰然倒塌。当然最后它还是塌了,但不是为了这个原因……没有人告诉他有些事情,或者说命运是可以逃避的(你该怎么解释别人给你安排好的方向不是命运的另一种呈现方式?)他们都在说你的未来是光明的,你是最伟大的,不不不,你不能逃跑。你得按照角色设定演下去,观众,或者世界,亲人朋友喜欢的人都不希望你逃开这个被七百亿加仑油漆刷过,五颜六色美丽灿烂的未来。
所有光明美好积极向上都是他的,然后你来告诉我他的黑暗面他的懦弱他的犹豫他的绝望该安放何处?!!!
“那就逃走吧!”
然后他找到了安放之地。
***
“reborn,我没有想把炎真变成我的笼中鸟,或者……城堡里的睡美人。”
他们年少时吵闹快乐的日子是童话故事,后来接过家族首领位置后,分隔两地的他们一个月内都会抽那么几天见面,有时能在世界不知哪个角落里因为任务而相遇。他们像最要好的朋友(这个是事实)一样共饮一杯或者走在人流汹涌大街上,连说一句话都要比平时提高了好几个百分点的音调。甚至坐在某个花园还是酒店园林中央享受午后一份安静的茶点……
数帧数帧彩色的时光照片能拼凑出一部文艺乏味的电影,那会很长,会让很多人很多人看着看着就睡过去,但它依旧美丽。
十年里他们并肩而行,当他转头望向他是,对方会立刻回望他。
这一眼,如流水一样洗刷干净他们感情里黑暗面。
“但你有一点说对了,是的,我爱他……”
沢田纲吉说得很轻,比羽毛还要轻,像是它跌落在地面上就会碎成千千万万片然后拼都拼不回来。
然后他就得真的死去,无药可救。
——TBC——
下次也该把炎真拉出来了
这么文艺的文风简直魔幻
又得到一个睡美人或者说笼中鸟的梗,get√